《前尘 • 风波静》10
天还不亮,秋惜就起床开始忙活年夜饭了。
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盼着过年。
小时候,每年过年都只有唯一的弟弟才有新衣服新鞋穿,她和两个姐姐总是一身旧衣裳缝缝补补又穿一年。作为家里年纪最小的女孩,她从小到大就没穿过新衣裳,都是捡两个姐姐穿不了的衣裳,因此她的衣裳总是又旧又破。
长大些,两个姐姐出嫁了,她在家里就更没存在感了。过年时总是跟着母亲忙这忙那,最后却落了个女人不能上桌,只能陪着奶奶和母亲坐在角落里的小桌上
她想不通,为什么自己偏偏是个女的。
再后来,被林家用花布和大米“买”回了家。嫁了人,当了媳妇,连日子都没有了盼头,更别提盼着过年了。
这两年,过年倒是清净,再也不必忙东忙西了,可就她和孩子两个人,也是怪没意思的。
在她心里,过年一向是如此无趣,最大的乐趣也不过是年夜饭能吃点好吃的了,所以从来也不盼着过年。
今年,才进了腊月她就盼着要过年了。
她盼着看到过年时钧山追着他的萧爹爹在院子里跑来跑去,盼着看到萧老大陪钧山燃烟花爆竹听着他们的笑声,盼着和萧老大一起吃顿热闹的年夜饭,听他喝醉后抱着钧山说些稀里糊涂的醉话。
那些画面,她想想都觉得幸福。
“钧山,去叫爹爹起床。”她做好了早饭,招呼坐在一边玩的钧山。
“爹爹起床啦~太阳晒屁股咯~”
早上,萧老大是被钧山喊醒的,他揉了揉眼睛,伸了个懒腰,很久没睡得这么安心了,但是只要睡在她家中,他就会格外的安心自在。
“爹爹起床啦~”钧山站在床边摸了摸他的脸,“爹爹胡子扎手~”
萧老大闻到了屋里饭菜的香气,连忙坐了起来,套好了衣裳,抱起钧山出了屋,“秋惜,你起得好早。”
钧山贴了贴萧老大的脸,“是爹爹起的太晚啦~”
吃过了饭,一家三口各自忙着各自的活儿,秋惜一个劲儿围着灶台转悠,萧老大则在院子里洗菜、宰鸡、搅和浆糊,钧山蹲在萧老大身边拿着个小老虎布偶摆弄来摆弄去。
“钧山,来跟爹爹贴福字啦。”萧老大招呼在一旁偷吃米糖的钧山。
“来啦~”
萧老大拿着毛笔,对着桌上的红纸斟酌了许久也没能下笔。他太多年不写字了,都有些忘了从前读书时是怎样写得一手让旁人羡慕的好字。
秋惜也凑了过来,他更紧张了,生怕在她面前演砸了,毁了自己的形象。
许久,他才在这母子俩期待的眼神中犹豫着下笔,好在,虽然许久不写了,但也没退步,刷刷点点,一副对联、一叠福字就写好了。
他抬起头,正迎上这母子俩崇拜的目光。
“萧大哥,你的字真好看。”
“学过一点。”
“我没读过书,也不识字,只会写自己和孩子的名字……”
她说着,有些羞愧地垂下了头,原来她的萧大哥是这么厉害的一个人,能文能武的,可她偏偏一样都不行,顿觉自己配不上这么好的男人。
“没关系,好多人都不会,以后我教你,你这么聪明,肯定一学就会。”
“钧山也要学~”
萧老大低头一看,也不知钧山的小脸何时蹭上了墨汁,像个小花猫。
“好,钧山也学。”萧老大一手抱钧山,一手给他擦脸上的墨点,越擦,脸越花,钧山这副小样把他和秋惜都逗笑了。
贴完了对联福字,一家子又忙活起来,这一忙,就忙到了天黑。
天黑了,夜凉了。秋惜端着煮好的饺子从厨房出来,正看到萧老大抱着钧山站在门口对外面的大风大雪“指点江山”。
“钧山,一会儿雪下的小了,爹给你堆个雪人,好不好。”
“好~我要个大大大大大大的雪人。”
“好,爹给你堆个比房子还高的雪人。”
“吃饭啦~”她端上来了最后一道菜。
“钧山,咱俩比赛,看看谁是第一个跑到餐桌的。”
小钧山听了这话撒丫子就跑了过去,后面跟着哈哈大笑的萧老大。
“萧大哥,你伤还没好,就没给你烫酒。”
萧老大也不是非要喝酒的,从前喝酒是为了消愁解闷,如今有她和孩子在身边,哪里还需要喝酒消愁呢?
“钧山,啊,张嘴,吃鱼。这叫年年有余。”萧老大连鱼刺都挑好了,才把鱼肉喂给钧山。
说来也奇怪,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越来越会当爹了,也越来越会和孩子相处了。就连彪子都说,他眼里的杀气少了许多,笑起来也没有以前那么可怖了,反倒有几分温柔与慈爱了。
吃着喝着,家家户户都燃起了鞭炮,外面好不热闹,钧山站在凳子上看向外面,“娘,爹爹,烟花好漂酿~”
“走,钧山,爹带你放烟花去。”
萧老大穿好棉衣,转身给钧山穿衣戴帽围围巾,把钧山裹成了一个圆咕隆咚的棉花团子,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像只小笨鹅。
秋惜也站在院子里,看着钧山追着萧老大跑来跑去,嘴里还不停地喊着爹爹,她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。
她的丈夫,孩子的亲爹,为自保而把她卖进了窑子,连孩子的死活都不顾。反倒是一个本与她毫无瓜葛的男人,在每次她和孩子遇险时都出现在她身边,给了孩子渴求许久的父爱,给了她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安全感。
好像自己之前十几年受的苦都是为了以后能遇见他而埋下的伏笔,纵然之前的人生满是心酸苦楚,但好在,在她对人生彻底绝望之时,他出现了。
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打断了她的思绪。
“喔~放炮咯~”
钧山捂着耳朵,躲得远远的,又怕又爱跟着爹爹玩。
“钧山,来,堆雪人啦!”
说是堆雪人,实际上,一大一小两个男子汉蹲在院子里往对方身上扬雪,钧山也丝毫不甘示弱,两个人都弄了一身白。
要是不说,谁能知道蹲在地上扬雪扬了一身白的傻小子是个赫赫有名的杀手呢?
钧山学着爹爹样子,开心地扬着地上的雪,小手已经被冻得通红。
秋惜就这样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们俩,原来这就是她一直期待的过年。她好像突然就能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期待过年了,如果这就是过年的话,她真希望天天都是过年。
说是要一起熬年夜的,钧山玩累了,才安生了一会儿就躺在萧老大怀里睡着了。
秋惜为他端来一杯热茶,“冻坏了吧,来,喝点热茶暖和暖和。”
“秋惜,你看钧山睡得多香。”
“萧大哥,把钧山放床上睡吧。”
“还是我抱着吧,这孩子就喜欢我抱着,”他低头看了眼在他怀里睡得香的钧山,“这孩子还真是跟我有缘,有时候吧我就想,我要是有这么个儿子该多好。”
他抬头看了眼秋惜,又接着说下去,“要是,有这么个家,该多好……”
她望着他的眼睛,许久,都不知该如何回应。
“我曾经也有个家,只能说,算是有个家吧……”
“曾经?”
“嗯,我也娶过老婆,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。”
他喝了口茶,接着说了下去。
“那年,我娘托了媒婆,给我说了个女人。她家还有两个弟弟,就指着她换弟弟的彩礼,一张口就是一个猪头,一筐大米,一对金镯子。我娘哪凑的上,凑了半天才凑了半个猪头,一筐大米,两身红布衣裳。那女人还是嫁了过来。”
秋惜像听故事一样听他讲着自己的过去,说不上是什么样的心情。
“那女人比我大两岁,媒婆对我娘讲,女大二,抱金罐。都是胡扯,她哪像是个二十岁的女人,长得倒是像三四十了,看着和我娘平辈儿。平日里,不是连喊带骂地看村里别人家的热闹,就是丢下家里不管,东家串西家走和别人斗气吵嘴,一顿饭都没做过,一件衣裳都没补过。”
秋惜大概听明白了,他不喜欢那个女人,不是因为她长得丑,是她从没像妻子那样善待过萧老大,也难怪他说“算是有个家”。
“那你和她,有孩子吗?”
她小心地试探,生怕在大年夜戳了他痛处。
“有。”
秋惜心里一惊,“那孩子……”
“后来,我和那个女人有了个孩子,是个男孩,可是把她得意坏了。打孩子出生那天起,她在家里就横着走了。天天不是骂我就是骂我娘,敢还一句嘴,立马就搬出孩子来,再不就抱着孩子要死要活地威胁我。”
萧老大叹了口气,哪怕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,再想起那段日子,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慌。
“那,孩子现在在哪呢?”她心里纳闷得很,萧老大这么疼爱钧山,却从不见他带过自己的孩子。
“死了。”
“死了?”秋惜皱起了眉头。
“嗯,十年前那场饥荒,那个女人和孩子都饿死在家里了。哦对了,那时你还是个小孩,可能记不得那场饥荒了。”他说得轻描淡写。
这段过往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,就连彪子也算在内。
“对不起,我不是故意要提起这些事。”
秋惜知道,对于一个男人来说,妻儿离去,对他来说必然是终身难忘的痛,除了她那个混蛋丈夫林怀源。
“没关系,我对那个女人和那个孩子,没什么感情,甚至可以说是,厌恶。我自始至终都讨厌那个不像家的家。”他像喝酒一样猛喝了一口茶。
“也许……也许林怀源也是这样想的吧。不然,他怎么会把我卖了……”萧老大的一番话也勾出她的伤心往事来。
萧老大没有说话,只是静静地看着她。
“我和你妻子差不多,也是用来给弟弟换彩礼的,但好在,我有两个姐姐,只有一个弟弟,所以父母也不指望我能换来多少东西,就听了媒婆的话,随便把我许给了林家。他们村离我们村很远,出嫁那天我坐了好久的驴车才到了林家,见到了我要嫁的那个男人。”
“你嫁给他,他待你好吗?”
秋惜只摇了摇头。
“可是日子还得过下去。后来,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有了钧山。我本以为,有了孩子,他能对我好一点,可他……”
“不用说了,我都知道了。”
萧老大不忍再听她讲下去,他猜到那个混蛋必然是不会善待妻儿的,只是不想再让她回忆起从前那些不如意的日子。
“过去的事情就不要想了。”
萧老大拿过一旁的手帕来,为她轻轻擦眼泪。萧老大是最看不得她眼泪汪汪的样子了,看一眼都心疼得不行。
“不如想想现在,你看,现在多好呀,钧山也两岁多快三岁了,又懂事又可爱。”
“是呀,一晃,都快三年了……”
他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。
让她带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过上颠沛流离的穷苦生活不是他的本意,但他从不后悔杀了她那个混蛋丈夫,日子过得苦一点,也总归活得下去,可要是有那么个混蛋男人在身边,她这一辈子都不得安宁。
“秋惜,你有没有想过……往前走一步?”
萧老大鼓起勇气才问出口,问完他就后悔了,自己不该如此冲动,如果她真的拒绝了自己,这个年可就真没法过了。
“我……”她抬头看着萧老大。
“我是说……”萧老大也紧张忐忑起来,“你、我、钧山,成为一家人,好不好?”
他接着说了下去。
“我知道,我不是什么好人,这些年来也没做过几件对得起自己良心的事,但是我……”
“萧大哥。”
她打断了萧老大的话,却又什么都没说,只默默地牵住了萧老大的手。
萧老大一怔,随即紧紧牵住了她的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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